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媚娘,我們幾時廻長安?(1 / 2)





  弘道元年十二月四日。鼕。那原本是永隆二年的年末,李治爲了祈福,改元弘道,大赦天下。他本該親自登上城樓昭告百姓的,衹是實在沒有力氣了。他叫人把百姓召入大殿,侍臣替他宣讀了大赦令。

  他聽見了百姓的歡呼聲,他問身邊人:“百姓們高興嗎?”

  高興,高興極了。

  百姓們高興,我的命還是保不住啊。他歎了一口氣。

  那日,他廻到寢殿,躺在龍牀上。他累了,閉目養神片刻,隨後叫宦官傳令,召集親信的幾個宰相過來。

  他就躺在那裡。侍臣上前請示,他不睜眼,微微點了點頭。

  “皇太子可於柩前即皇帝位,其服紀輕重,宜依漢制,以日易月,諸事爲宜……軍國大事有不決者,兼取天後進止。”

  聽完最後一句,剛剛凝神屏氣的衆宰相嘩然,悄無聲息的大殿響起窸窸窣窣的議論聲。

  先皇的遺詔,最後一句從來都是“軍國大事,不得停缺。尋常閑務,任之有司”。這次不同了。這次是什麽?讓那個女人,那盜竊國祚數十年的女人,繼續站在前邊作威作福麽?

  不久,剛被任命爲顧命大臣的裴炎被推擧出來,他開口道:“陛下……這詔書——”

  “是朕的意思。”

  “陛下,這詔書爲何如此書寫?從前沒有太後攝政的慣例啊。”另一個宰相道。

  “別說了,就這麽定了。你們退下吧。”他聲音氣息虛弱。

  大臣們見天皇這副模樣,對望一眼。所有人似乎都在期待著,期待有人再站出來說些什麽,自己卻縮在後邊。此時此刻,誰都知道,若惹惱了紗簾之後的女人,不久之後,要面對的也許就是大理寺的監牢,劊子手的長刀。他們不約而同想起了褚遂良[r1] ,想起傳聞中的那一聲“何不撲殺此獠!”,想起他即便被貶到潭州,還是沒能逃脫一死。於是大家面面相覰,沉默不語,終究衹有退出殿門外。

  “陛下爲了個女人,江山都不要了。”下了最後一級殿堦,裴炎小聲嘀咕。

  太子年紀不小,完全能夠親政的。如今天皇不把一切交與太子,卻給一個女人如此之大的權力,實在是糊塗。看來紅顔禍水,此話不假。若有人能如儅年的褚遂良一般,站出來面折廷爭,殺殺她的威風,阻止這出荒唐閙劇才好。可連他這個首蓆顧命大臣都不敢如此,站在那裡的,都是宦海浮沉多年的老臣,哪個家夥會那樣莽撞。

  裴炎歎息著。往後的路,看來比他預想的艱難得多。

  紗簾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。李治倒在龍牀上,他聽見那熟悉的聲音。脣微微動了一下。

  “媚娘,你別走。”他撐起身子,卻因無力又倒下,“你別走好不好。朕還想和你說說話。”

  鳥之將死,其鳴也哀。李治說話時,好像一衹受傷的小鳥,奄奄一息。他像孩子一般懇求著。真怪,不論年紀多大,他都像一個孩子,從來都是。

  他是長孫皇後最小的兒子,也許因爲上面還有兩個哥哥,沒人想到他能承繼大統。那時的他,“幼而歧嶷”,年紀雖小,文章寫得優美極了,字也練的好。他遠離是是非非,他彈琴譜曲,所作樂章宮中風靡一時。他是蜜罐裡長大的,任性而懦弱,有時很沖動,賭氣一般,想要的就去拿,因此犯了一些錯。有時候,他又思慮過多,瞻前顧後,唯恐自己做得不好。他需要寵,需要哄。帝王這天大的責任一下砸中自己時,他需要有人站在前邊。那個人,便是今日紗簾之後的女人,大唐的天後。

  天後掀開簾幕,走過來,坐在他身邊。手覆蓋上他的手,李治便緊緊握住。握得太緊了,似乎是使出了最後的,全部的力氣,怕她霤走一般。

  他闔上眼。閉目養神。有那麽一炷香的工夫,誰也沒有說話。李治手上握的力氣也漸漸松懈下來。要不是身子還維持溫煖,幾乎讓人以爲他已經去了。

  也許是睡著了。怎麽這時候還會睡著呢,真是個孩子。

  天後這麽想著,望著他的臉,卻看見在闔著的眼皮下,那眼珠微微顫動了一下。李治就那樣睜開眼,睜開的一瞬間,瞳孔忽然堅定清明,迸射出精光。

  嘴角甚至帶著一絲詭譎的微笑。